这熊孩子说啥呢。
慢慢地坐起身来,又听到元衡说:“当初就该选第一条路的。这皇帝……我也根本不想当的。是我害得您被口诛笔伐,走到如今这步田地。”
他是这世间最好的人。
可世间人,看不清。
“阿衡,这些虚名为师都不在意的。人选过的路也是不可轻易更改的,这样的话你别说了。”
元衡抿着嘴,烈焰印在他漆黑的瞳仁里。
“您说世间需要良善的君主,可世间却不对您善过半分。您说百姓需要宽仁的陛下,可这百姓容不下您半寸。”
眼底的火光,却又似凝成了冰霜。
“如此,倒不如弃了这天下人。”
“阿衡!”谢云栖眉头皱起。
元衡好似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怔了一下,收回正在烤火的手,回过头来时脸上已经勾出一片温顺的笑容,说:“阿衡开玩笑的。阿衡只是在心疼师尊,才说了几句不知轻重的话,师尊原谅我吧。”
谢云栖松了口气,又懒懒地躺了回去:“此等玩笑不能随便开。”
“以后阿衡不说了。师尊原谅我了吗?”
“嗯。”
元衡讨了个乖,便将烤得暖暖的手握住谢云栖向来冰冷的手揉搓着,眼底这才漫上真正的笑意:“那师尊别走了吧。再陪陪阿衡,陪我一辈子可好。”
“……倒也不必。”
元衡挤了上来,塌上本就只容一人的宽度,谢云栖便往后退了退背抵着冰冷的墙。元衡便顺势将掌心贴在谢云栖腰背往前一搂,道:“别靠墙,凉着呢。”
谢云栖每到这个十分便困得很,“嗯……”
“师尊午膳想用些什么,还是素粥即可吗?”
“嗯。”
谢云栖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含含糊糊说:“……你决定便是。”
元衡贴着他的头发,闻着他身上清冽如梅的香气,眼神渐渐幽深。可声音却甚是乖巧,还带着几分委屈:“那师尊……不走,好不好……”
“嗯……”
虽知道是他困极了的呓语,可元衡还是十分开心地靠在师尊旁边,心满意足极了。
谢云栖从不在乎天下人如何看自己,反正他也不会长久地呆在这个世界。
可元衡不这么想。
他偏要天下人都知道,国师是最好的。
所有人都必须信服他,敬畏他,像过往一样将他奉若神明。
颇有想法的小徒弟在宫城外搭好了祭祀台。掐了个布阵的好日子牵着师尊的手踏上祭台,在他耳边说:“师尊,别怕。”
元衡手抵着他的腰后,那是原本灵根所在,存着仙元的地方。
源源不断的灵力,注入内海。
“师尊,结印布阵吧。”
凭借着脑中自带的知识,谢云栖有些心虚地在手下结印,意外地在手心结出一个闪瞎眼的灵气团子,滋滋冒气。
嗯?这是那个只能烧出一点鬼火吓唬人的谢云栖能搞出的动静吗?!
饶是心如止水的谢云栖也不由得一惊,回头道:“阿衡……”
“师尊,不要分神。”元衡的嗓音意外地温柔。
将结印拍在地上,谢云栖长袖一挥,开始布阵,天空中闷雷声势骇人,仿佛响彻半个大燕疆土。戗风顿起吹过师徒二人衣袂,一玄一素的两道身影,在祭台上稳稳伫立,如仙人临世。
皇城内百姓纷纷跪拜。
谢云栖借着丹田四海处,源源不断涌入的灵力,将阵凌空举起,往黑压压的天空处升高。一道闪电劈开黑暗,落在阵心,至此,天降九道惊雷,百里之内震耳欲聋。
徒儿竟是个平平无奇的修仙小天才。
甚是牛逼。
谢云栖进而将阵举高,如蛛丝连结的灵阵直入云霄,片刻里像是吸走了所有的雷电。厚厚的云层里破开一束金光,撒向地面。
紧接着,第二束,第三束。乌云渐渐散开。
百姓们哪儿见过这阵仗,当场就腿软得起不来,只能磕着头作揖参拜。纷纷喊着“龙王息怒”“天神息怒”。
天晴了。
日光明媚,给尽湿的东都镀上一层朦胧的金光。
元衡扬起了嘴角,这才松开一直抵在师尊后腰上的手,绕到前面:“师……”
仿佛有一束日光,撒进了谢云栖的眼里。他一身玄衣风中猎猎,原该妖冶的眼眸,如今像是春日里满开的桃花一样灼灼。
眼下泪痣更如桃花上残存的露珠一样,动人心魄。
他沉溺在这一片烂漫花色,蓦然像是被什么惊动,眼光一转看向远处的高楼。
顺其眼光而去,千机塔顶,两道身影伫立。
元离淡漠地说道,“元衡,像是长大了些。”
“已经快要十六了。”
霞光似锦,元衡牵着谢云栖上高台,灵力从手心渡了些去往他丹田,让他不必这样累。
谢云栖只觉得,他养的小崽子,终于出息了。
可国师身体底子不大好,纵然灵力加持,他还是有些困了。元衡便背着他一步飞到了塔顶。
元衡将竹椅收拾好,铺上墨色皮毛,让师尊躺上。
“元衡,今日这阵,你可以自己布的。”
“师尊未曾教过徒儿布阵。”
教。就你这出息,为师哪儿还有能教你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