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又抿着嘴没说话。
不知怎的二人间就沉默了。又静了一会,还是云栖先找了个话题,刚说出半句,就听到白衡反问:“师尊怎的不问我,为何能镇压一只天魔。”
云栖神色有异。
白衡嘴角的笑意还是很淡薄。
他手指尖指甲渐长,化作鬼魅的青黑,轻轻拨弄了一下面前的烛火。
“师尊,在防备我?”
云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我怎么防备你了。”
徒弟凝神看了自己一会。
“你心中有诸多疑惑,却不肯直接问我。”
烛火式微,白衡笑露尖齿,鬼气森森,指尖越发锐利了。
云栖背后汗毛竖起。
“你觉得我会骗你。”白衡将那一盏烛火捻黑,掌心空握一缕青烟。
屋子里一片死寂。
在这一股威压之下,云栖眼神渐渐凝重。徒弟堕魔之后,心性也大不如前,越发地阴暗猜忌了。
“你没有骗我吗。”
“没有。”
“‘你不让我杀他,我便镇压了他。’”
白衡眼光一滞,手中固住的那缕青烟忽的散在手心。
云栖坦荡荡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这句话就是骗我的。”
“不要骗我,阿衡。”看到徒弟沉默着,云栖痛心疾首,恳切道,“我知道堕魔后,心性会变得更为阴鸷,猜忌,手段毒辣。但那是别的魔,不是你对不对。”
“我们阿衡,不是那样的,对不对。”
“我是魔。师尊,为什么我和别的魔就会不一样呢。”
是啊,为什么呢。
不一样吗。云栖也好几次这样问过自己。可是内心深处好像有一种莫名的笃定,有哪种本源的东西支撑着自己,一遍一遍地支撑着他。
“与其期盼我与别的魔不一样。不如想一想,如果我就是魔,罪大恶极,难以扭转。师尊,你还会要我吗。”
“你会不会杀我呢。”
接二连三的诘问让他失语。
可徒弟好像并未期待他的回答。
“你知道吗,那只问杀,原本是九重天上的一尊仙君……五万年前,他堕仙入魔,高居十二天魔之首……你想将我渡魔成仙,可却不知这世上也多得是堕仙成魔的。爱恨憎欲,就算是经历过三重天劫,成功飞升的仙人都会再次沉沦其中……仙与魔,就是一念之差。仙由灵生,魔由灵堕,同根同源,何以高下。”
“为何仙便是大道正途,而魔,便十恶不赦。为九重仙云上百千仙者所厌恶唾弃……魔不曾厌恶仙,仙,却总是要屠魔。”
云栖越听,眉间褶皱越深,听到最后一句终于霍然起身。
烛火被仙气点燃,驱散屋内压抑的黑暗。
“屠魔的不是仙,是天道。我问你,仙可曾胡乱祸害人性命,可曾残害生灵。是魔族逆天而行,仙才会为天正道!”云栖的手指在木桌案上不自觉抠着,木屑入指甲缝,隐见血色,“阿衡,不要堕魔。”
“不,不是。”白衡紧着牙,也站起身撑着椅背微微躬身,俯瞰着师尊,“徒儿想听的,不是仙魔,而是你我。”
“你尚未飞升,如今不过是个凡人。是凡人便有七情六欲,有贪嗔痴念……谢云栖,凭什么你没有。你说欲念过重便会堕魔,可爱欲也是欲。我喜欢你,我想得到你,我不曾屠杀世人,天道何以判我为魔!”
“你分明屠杀了二十万人!!”
“我因堕魔而屠杀,非因屠杀而堕魔!”
白衡双目殷红,渐如黑夜。
云栖浑身一震,眼中也像是有些疑惑了。
的确如此。
徒弟堕魔之前,并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天道何以判他为魔。
秘境中的天道轮回虽不受现世干扰,可也应当是遵循制衡因果之道的。
竹陵上仙曾说过,百年前的白衡,在玄仙云栖的教导下飞升失败堕入魔道。
而秘境中,自己又何尝不是倾心尽力将他往正道上引。
重来一次,秘境中的元衡的结局,还是堕仙入魔。
无论是秘境中,还是现世里。
天道,都判阿衡有罪。
为什么。
云栖的记忆不全,也许,等自己魂魄回归,想起一切。是不是就能明白了。
“天道,本就待我不公。我想成仙的,师尊,为了你,我真的想成仙……可是,我怕我做不到……师尊,成仙……好难啊……”
他的手发着颤,为云栖理好鬓发。
眼眶一圈淡红,竟像是个委屈至极的孩子,渴求着谁的安抚宽慰。
“没关系,阿衡。师尊在呢。”云栖指腹揩去他眼角的湿润,柔声道,“别怕。不论你是魔是仙,师尊都会保护你。”
水月秘境外。
“仙尊,曲宁上仙醒了。”
凝视着秘境结界的九离听闻此言,神色微微一变,“何时醒的。”
“大约是四五日前便有了知觉,今日才有了意识,他在找您。”
九离犹豫了一下,墨底白云纹的袖口轻轻一拂,道:“先回去。”
曲宁上仙的苏醒,不免让许多人想到百年前惊心动魄的场面。可九离仙尊说了,不得再轻易提及此事,故而众仙家噤若寒蝉。
大殿里仙雾薄绕,曲宁上仙见到九离后,甚至顾不上行礼,便着急地说:“仙尊,事情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