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正严辞,声色俱厉。
李治冷漠且愤怒的态度,着实令赞悉若心惊胆战。
作为一国宰相,赞悉若此刻却无法保持冷静,此刻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是,大唐马上要对吐蕃兴兵了,亡国在即,他必须力挽狂澜。
“力挽狂澜”的意思,不是如何调集兵马抵抗大唐的刀兵,而是尽全力将这场兵灾消弭于未发之前。
兵马一旦发动,那就真的太迟了。
心中的急迫感令赞悉若失了冷静和分寸,而李治声色俱厉的怒斥,更令赞悉若心神惊惶。
努力组织了一下措辞,赞悉若缓缓道:“陛下,吐蕃国中朝局动荡,外臣甫任大相,朝堂上许多人反对,外臣来不及肃清,故而留了许多政敌……”
“行刺李郡公一事,便是吐蕃朝堂上外臣的政敌所为,外臣知道无论如何解释,也无法挽回事态,李郡公亦不可能复原,但此事终究是一小股贼子所为,陛下何必大兴刀兵,而陷两国子民于水火?”
赞悉若说着抬头直视李治的眼睛,从这位天可汗之子的眼神里,赞悉若看到了森森的杀意,和透着暴躁杀戮的唯我独尊。
赞悉若心中不由一颤,但还是勇敢地道:“刺杀李郡公之事,是吐蕃人指使,外臣无可辩驳,但作为吐蕃大相,外臣只希望能在事后尽量弥补挽回,用沉重的代价来浇灭陛下的怒火。”
迟疑片刻,赞悉若咬牙道:“吐蕃愿以金齿部之地,换取大唐天子的宽容谅解。”
李治冷笑:“金齿部是你们吐蕃的么?你说给就给,凭什么?”
赞悉若神情淡定。
金齿部确实不是吐蕃的,准确的说,金齿部一直归附于南诏六国,只不过它并未立国,一直以部落的形式存在。
赞悉若的淡定,是因为在金齿部这件事上,吐蕃有发言权。
吐蕃对金齿部的掌控力度不小,可以说,这些年来,金齿部以一个原始部落的形式,存在于南诏六国和大唐的虎视眈眈之下,若无吐蕃的支持,它不可能存活至今。
吐蕃对它的支持当然也不是行善积德,而是在地理位置上,金齿部是一块天然的缓冲地带,吐蕃需要这片缓冲地带来维系与大唐和南诏六国的关系。
如今吐蕃情势危急,大唐兵马即将出征,这种情势下,赞悉若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送出一片缓冲地带,来换取大唐天子的原谅,消弭即将临头的亡国危机,这笔买卖亏了,但不是大亏,算是舍车保帅的无奈之举。
听到赞悉若主动送出金齿部,李治冷厉的表情终于有些松缓,眼中悄然闪过喜色。
胜利的果实已递到他的手边,但戏还没完。
这个时候李治若是突然变脸,一副求之不得的贱相欣然收下金齿部,那么前面的一切布局,和付出的成本全都付诸东流了。
于是李治冷哼道:“如此说来,朕还要多谢你吐蕃,将金齿部施舍于大唐了?”
“一个蛮荒多瘴之地,朕若想要,大相难道以为我王师将士用刀戟强取不来,非要大相你送给朕?”
赞悉若慌忙道:“外臣绝无此意,外臣只是代吐蕃付出代价,以此平息大唐天子的怒火,消弭两国本不应有的兵灾人祸,陛下万莫误会外臣一片冰洁之心。”
李治的脸色终于缓下来,但眼神依然冷漠。
沉默良久,李治突然摇头道:“朕还是不能答应!”
赞悉若惊道:“为何?”
李治冷冷道:“辽东郡公李钦载躺在府里,至今生死不明,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朕却偃旗息鼓收了金齿部,天下人岂不痛骂朕是唯利是图之昏君?”
盯着赞悉若的眼睛,李治一字一字缓缓道:“李郡公若活,朕可依你之谏,收金齿部,罢刀兵。李郡公若死,大唐誓灭吐蕃,不死不休!”
“这是朕最后的决定,绝不更易!”
…………
赞悉若失魂落魄地走出太极宫,出宫门的那一刹,不知为何原地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接着赞悉若如梦初醒,一脸焦灼地直奔英国公府。
英国公府仍然闭门谢客,李钦载重伤的消息已传遍全城,许多与李家私交甚厚的朝臣和军中将领纷纷登门探望,都被李钦载的父亲李思文委婉却坚决地劝退了。
重伤的李钦载绝不可见外人,这也是谋划中的一部分。
任何环节出了差错,李钦载布下的局便彻底崩塌。
当赞悉若来到英国公府外,陪笑请求探视李钦载,门外值守的冯肃当即认出了他,幸好这货没忘了自己该扮演的角色,见到赞悉若的那一刹,冯肃顿时怒发冲冠,锵地拔刀相向。
赞悉若忍气吞声,任由冯肃拿刀指着他的鼻子,再三请求探视李钦载,实在不行向冯肃打听李钦载如今的状况,可冯肃却一句不提,只是冷冷迸出一个字,“滚!”
赞悉若只好滚了,怏怏地回到馆驿,独自焦虑,思国忧君,愁怀满绪。
国公府内。
外界传言重伤即将不治的李郡公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冗长的饱嗝儿,一脸满足地挥手命丫鬟将食盘撤下。
“今日的菜有点咸了啊,警告厨子一次,败家的玩意儿,家里的盐不花钱的吗?”李钦载不满地评价道。
丫鬟惶恐地告退。
盘腿坐在矮桌边,李钦载拿起纸笔沉思片刻,表情越来越荡漾,然后下笔疾书如有神。
半晌之后,画好了一幅图,拈在手中仔细欣赏,越看越满意。
穿越这些年来,笔墨国画的水平倒是精进了不少,自己这幅大作如果不是稍嫌伤风败俗的话,将它挂在书房的墙壁上也足以登大雅之堂了。
房门被轻轻敲响,李钦载搁下手中的画作,道了一声进来。
金达妍一身素装,表情仍旧清冷地走进屋子。
她的手里端着一碗药汤,进来后便将药汤搁在矮桌上。
“喝了它。”金达妍语气冷淡地道。
李钦载一愣:“不喝!”
金达妍皱起了秀气的柳眉。
李钦载打死也不从:“金莲给大郎下毒,好歹也娇滴滴说一句‘大郎,喝药药了’,你冷冰冰说一句喝了它,凭啥?”
金达妍皱眉道:“金莲是谁?大郎又是谁?”
“金莲,是你的本家,貌若桃李,心如蛇蝎,但奇怪的是,天下的男人好像都很想跟她来一发……”
金达妍听不懂,也懒得听,长久的相处,她对李钦载的性情已然很了解,她知道大多数时候李钦载嘴里说出来的话,一定不要信,因为全是胡说八道,谁信谁上当,当当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