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溟海被推出了整整八百里!
海底的幽暗一驱而散,整整二十天之后,盛大炽热的太阳重新照进滨海城,直直照进众人的心底。
然而,众人的欢呼声还没释放出来,黑布扑头罩来,浩浩荡荡的海水卷土重来,仿佛深不见底的黑夜塌下来了一般。
随之卷土重来的还有声势赫赫的海族军队,茫茫无尽,仿佛蚂蝗过境一般,随着海水自东向西,众人感觉无数觊觎垂涎的眼神从头到脚划过自己,难以承受的战栗感从身体的每一根血管暴起。
滨海城,再次被包围了,被无边无际的海水,被无穷无尽的海族。
方才的光亮,仿佛是临死前最后的回光返照,沉重的绝望感再次席卷而来。
那些虚浮的镇定情绪不攻自破,从一个人脸上传到另一个人脸上,直至传遍滨海城的整整五百万人。
啪——
多鱼感到脸上掉了滴水,他以为是海族的口水,抬手一摸,才发现不是,是海水,沧溟海的海水。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罩子破了!”
哗啦哗啦——
一股股海水倒进滨海城,罩子顿时变得千疮百孔,岛屿像一艘在狂风暴雨中行驶的破船,随时可能倾覆。
尖叫声和求救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多鱼置身其中,突生变况的环境和乱七八糟的声音挤压着他的脑袋,挤压得一片空白,他茫然无措,只能随着众人尖叫起来。
这儿的所有人就像一片蒲公英,狂风骤雨劈头盖脸打来,方才凝聚起的镇定就像蒲公英上的绒毛,一根根被拔掉,一片片被薅秃。
对和光的信任被打得溃不成军。
眼见罩子将破,站在队伍最外边的人随手捞过一只空木桶,想借着空木桶的浮力浮上海面。空桶刚推出罩子外,就被海水压烂,被窥伺已久的海族几口咬碎。
众人惊惧欲逃,却逃无可逃。
多鱼看向和光,想问问她到底该怎么办?却见她胸有成竹地望着上空,与惶惶不安的众人截然不同。
“破啦!要破啦!”
“你们快想点办法啊!再弄个罩子出来啊!”
再弄个罩子谈何容易,笼住滨海城的罩子是大乘期巅峰的蛟六结合神识才弄出来的,他们如今要再去哪儿弄一个大乘巅峰来?
砰——
罩子终于破了!
茫茫无尽的海水带着吞天灭地的气势,裹挟着虎视眈眈的海族,气势汹汹地倾覆而下。底下的五百万人屏气凝神,无可奈何地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海水坠下的前一刻,头顶上猛然亮起一阵阵蓝光,繁复庞大的阵法腾空而起,灵气挥手即至,上空、四面八方亮起了一座又一座阵法,挡住了浩浩汤汤的海水。
和光弯了弯唇角。
“来晚了,对不住,因海水推移,路上花了些时间。”朗朗俊声从上空传来。
阵法下出现了数百名身影,猎猎白袍上,赫然绘着大衍宗的纹路。
为首那人微微降低高度,沉声道:“大衍宗步云阶,携三百名弟子赶到。”他面向和光,倏地咧嘴一笑,一字一字道:“大将。”
和光的脑海里响起了步云阶的传音,话语间满是笑意。
“大将,我啥都没有,就家底足,阵法多,今日就砸你身上了。”
和光轻哼一声,也笑了,“你都把全副身家赌上了,我怎能让你失望?”
援兵赶到,上方的海水被挡住,众人立刻松了口气。这口气还没泄下,又猛地提起,蛟二率领海族军队来了,团团包围了滨海城。
赶来的大衍宗弟子仅三百人,光是发动扛住海水的阵法就花费了所有心力,再也抽不出手去对付海族。如今,只有滨海城的修士才能扛住。
然而仅仅几千名的滨海城修士,真的能挡住这么多海族吗?
和光一声令下,所有执法堂弟子按照之前的安排,站到了各自的岗位上,站到了滨海城的最外围,握紧手中的武器,去保护中心圈的五百万凡人。
多鱼站在外边,看着执法堂弟子们忙里忙外,十几日的打斗赛下来,他能熟练掌握修士的武器,虽实力不高,却也能成为战力的一员。
他心头跳了跳,本想迈出的脚顿住了。
不远处,方天瞥见了他,面色焦急地朝他招了招手,招到一半停了,方天一怔愣,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招手呼唤变成了挥手告别。
直到方天转身离开,脸上的笑意也不减一分。
多鱼怔怔地看着,心头泛起苦意。
方天那孩子,才初入道途,连个棍子都挥不稳,还不如凡人的他。那孩子,到底知不知道他是去送死的啊?
多鱼目送着所有修士离开,许久过后,他才毅然转身,往母亲的方向走去。
他还有需要照顾的母亲,他不能死。更重要的是,他没有修士那么悍不畏死,他真的怕,怕得腿肚子打抖,怕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明明他和方天就隔着几步距离,却宛如天堑一般遥远。
五百万人挤在执法堂中心,三千名修士分散在外围,形成一道包围圈,包围内里手无寸铁的凡人。修士之外,是他们连夜赶制的阵法陷阱。
步云阶率领三百大衍宗弟子,撑起了阻挡海水的阵法,又在滨海城上空设置了一道隔空大阵。
海族不得从上方侵入,只能从滨海城四面上陆进攻。
海族想杀害中心包围圈的凡人,要过两道防线,第一道是最外围的阵法陷阱,第二道是和光率领的三千执法堂弟子。
战争刚开始的时候,方天同众多练气期弟子守在阵法陷阱外,远程攻击海族。
八月十八的守卫战中,执法堂已经用掉了大多数阵盘符文,库存不多了,现在分配到各人手中的更是少之又少。
方天揣着十几张符文,心想用好每一张,最好每一张都能干掉一只或几只海族。
现实总是不如期望的那般,一群群海族蜂拥而来,它们似乎毫不在意阵法陷阱对它们造成的伤害,直直朝前进。
他光是拖住冲在最前边的海族,就耗费了巨大的力气。然而一个接一个、一群接一群,最前边的海族被干掉了,后边的又超过了它。
轰隆轰隆的爆炸声中,硝烟四起,海族的身影一寸寸逼近。
防线以摧枯拉朽之势后撤。
方天捏着最后一张符文,焦急不安,他扭头看向旁边的执法堂弟子,问道:“师兄,就两个时辰了吗?阵法陷阱快撑不住了。”
师兄的脸色比方天还难看,“两个时辰?怎么可能?按照执法堂的估算,阵法陷阱至少能撑两个时辰。没想到海族这么卑鄙,前锋做炮灰,后边的海族军队再踩着同族的尸体冲锋。这才不过一个时辰,阵法就撑不住了!”
阵法陷阱的光芒弱了下去,阵纹颤了颤,几欲破碎。
海族见此,狂叫几声,冲得更起劲了。
师兄暗骂一声,从方天手里拿过符文,朝海族射去,成功干掉了两只,又有五只冲了上来。
这时,弟子们你看我我看你,大家都手里空空,再没有一张远程攻击的符文。
擅长使用法诀远距离攻击的弟子们也气喘吁吁,灵力殆尽,补灵的药罐子也即将见空。
砰——阵法陷阱亮起最后一束残光,轰然碎裂。
第一道防线破了!
只剩最后一道防线,三千修士组成的人墙。
海族们争先恐后地冲了上来,被拥挤着踩下去的海族也有不少。
几个弟子离阵法近,一时不察,被成群海族抓住,生生撕成碎片,求饶声都没喊出来,只有迸射的血液和四溅的肉块。
方天没见过这般残酷血腥的场面,怔在原地,动都动弹不得。
几个海族冲了上来,他却手脚发软,逃都逃不了。血盆大口扑面而来,若不是师兄拉了他一把,他怕是也会被咬死吃掉。
师兄大骂了他一声,环视四周,脸色黑得厉害。师兄提起刀,就往海族里头冲了进去。
方天眼睁睁地看着,眼睛几乎跟不上师兄的速度,只能看到师兄和海族的残影。
不过一会儿,师兄被海族团团围住,进不得,退也不得,四周的弟子们连援助的机会都没有。好几只海族同时攻向师兄,师兄两手难敌,被砍了好几刀。
方天内心焦灼,却怎么也冲不过去。
眼见师兄四面的海族越来越多,背后一只海族偷袭师兄,师兄躲闪不及,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根金色的绳子从后方伸来,准确地捆住师兄,把他捞了出来。
方天连忙奔向师兄,有一个身影比他更快。
和光师叔收回蛟筋,不悦地看了师兄一眼,教训道:“战前制定的战术忘了?三五结队,一同对付海族。你是有六条胳膊还是有八条腿?冲进海族群里干嘛?我们的任务不是进攻海族,而是尽可能拖延时间,不让海族攻进来。”
师兄面露愧意,道了好几声歉。
四周的弟子们都战斗起来,因为攻守有序,和光师叔又及时救人的缘故,几乎还没出现伤亡。但是,防线却无可逆转地往后撤。
和光环视四周,神色依旧镇定,眉头却拧了起来。
她收起蛟筋,提气凝神,走到最前线的海族群里,挥动掌法,劈死了一群群海族,暂且拖住了海族军队进攻的脚步,给后方的执法堂弟子们喘气的时间。
然而,杀多少灭多少都没用,万万个海族倒下了,还有万万个海族会冲上来。
这里是沧溟海,最缺的就不是海族。
他们这一边最缺的,就是能战斗的修士。
一盏茶之后,她收了气,又返回阵营,把战场交给了弟子们。一边挥动着蛟筋,一边救出被困的弟子。
蛟二站在海族军队后头,也没加入战斗,他朝她喊话道:“怎么不打了?怕了不是?”
和光看都没看他一眼,只道:“你不也没上场吗?”
两人都明白,至今为止,都是互相试探。主战场不在滨海城,而在八百里外的沧溟海上,在蛟族和万佛宗同盟之间。
蛟族想灭掉滨海城,蛟二手里却没有高阶的海族,高阶的海族全在另一个战场。他只能靠着数量优势碾压过去。
和光也明白这一点,她要做的不是灭掉这里的海族,而是尽可能拖延时间,拖到援军赶来,拖到万佛宗同盟军队把海族军队打出八百里外。
在这种大规模的守城战中,最有用的是能够以一敌百的修士,威力强大的剑修、远距离攻击的符文师、长时间支撑的阵法师等。
可惜,滨海城的这些修士都死在八月十八的那一场战争。
如今剩下的,都是近距离的攻击手,面对如此之多的海族,及易陷入困境。
就连她自己,也是适合一对一的战斗。在这种大型战争中,她的作用远远不如符文师等人。
她不能现在就加入战斗,且不说同为元婴期的蛟二还没出手,后头说不定会有高阶的海族赶来。若她耗费了大量灵力,滨海城一方就没人撑住了。
滨海城的防线是个圆,和光守在海族数量最多的西面,其他几面各派了几名实力强劲的金丹期弟子。
西面是牢牢守住了,其他几面的防线却没能如此,首先崩溃的就是防守最薄弱的东面。
蛟二似乎是发现了东面的防守最为薄弱,他守在东面与和光对峙,暗中派大量海族进攻东面。东面的弟子们顽强地战斗着,却扛不过如此之多的海族。
好几队海族冲破防线,却不进攻修士们,直直往保护圈内的凡人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