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是西瓜师叔的侧重点仍不在后半句,而在无足轻重的前半句。
“坤舆界弟子尽数战亡?”他用调侃的口吻慢慢咀嚼这几个字,不缓不急的停顿扯住所有弟子的分神,恰到好处的音量传入他们耳内。
电光火石间,和光似乎捕捉到师叔的用意。
回看弟子,众人脸上的惶急逐渐被愤怒取代,紧蹙的眉头舒展一瞬,再次拧得更紧。
“好大的口气。”
西瓜师叔微歪脑袋,含笑的眉眼有股尽在掌控的镇定。
“我们不是胡乱挥刀的歪瓜裂枣,都是尸山血海趟过来的精锐部队,大言不惭说我等尽数战亡,是什么给了殷代表这种错觉?”
如同战前演讲般的气势,殷羡听着又恼又尬。
他能察觉到对方在编织一个细密的大网,可自己没有落入圈套,也不知对方布局的目的在哪儿。
总有种对方多此一举,又拼命把他拉入局中的感觉。
殷羡细想回答的刹那,西瓜回望坤舆界弟子。
“被人看扁到这种程度还是头一遭,兄弟们,你们说该怎么办?”
“干死他!”
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大爷的,把我们当什么了?”
“狗都叫到面前了,怎么着都得给他两下瞧瞧。”
“杀得他们毛都不剩。”
狂怒的情绪宛如野火,一句句一声声,掠过之处把所有坤舆界弟子卷入其中。
无处安放的焦虑有了出口,在西瓜的引导下转化为愤恨,一箭一箭射向殷羡。
【师侄受教。】
当己方的战意朝预料之外的方向发展,如野火般不受掌控的时候,最佳办法不是灭火,而是反过来利用这把野火所增长的情绪,指引火势的方向。
和光学着师叔的样子,露出沉稳又侵略性的笑容,融入弟子的氛围中。
面对坤舆界倏然转变的气势,殷羡终于看清这张大网。
网住的不是他,而是坤舆界的弟子!何等不择手段的家伙,竟然给同伴下圈套。
殷羡不在网内,却被迫成为蛛线的部分!
和光顺势问道,“坤舆界怎么办?”
不少弟子的心又提了起来。
“那还不赶紧收拾掉他们,回家救人。”
西瓜的话给了众人一剂安心药。
西瓜又转了转舍利子,灿金的强光照亮众人前进的方向。
直接简单,干掉逾疆界和天极界的家伙,带着胜利返回坤舆界。
“远水救不了近火。”
肖远道轻蔑扫视坤舆界弟子,挑衅道,“你们回不回得去,还不好说呢。”
呵。
下方响起血淋淋的讽笑。
双掌被刀刃钉住的阿猛摊开手掌,使劲抓地,借力高昂头颅,视线越过肖远道的肩膀直直射向殷羡。
“反正你们回不去了,从没有人能在疏狂界头上动土。”
肖远道按住阿猛的后脑勺想扭过她的脑袋。
也不知她从哪儿来的力气竟然抵住,满淬恨意的目光黏稠攀上殷羡。
眼见殷羡面露不悦,肖远道握住插入阿猛右掌的刀柄,一捅一拔。
伴随喷溅四射的鲜血,汩汩细沙涌入伤口。
阿猛咬紧牙关,靠着痉挛般发颤的身体,把惨叫和哀鸣吞了下去。
“真是动人的战前动员。”
殷羡假情假意拍了拍手,眯缝的双眼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也不知贵界过于乐观,还是实在愚蠢。”
殷羡走到阿猛身侧,就着血流如注的右掌踩了下去,就连颤抖不止的反射作用,也被缓慢而沉重的碾磨强压下去。
他扯着阿猛的头发拽起脑袋,把这张悲恨痛楚的脸庞对向坤舆界众人。
“以阁下的实力和贵界的战力,别说返回界域救人,连眼前人也救不了。”
在殷羡的眼神示意下,肖远道拔出钉在左掌的刀,利落挥尽污血。
银色的刀刃在空中画了一圈,利光照进众人眼底,刀尖朝下,锐利的刃身镜面映出阿猛的脖颈。
另一面倒映肖远道贪狠的脸庞。
风未起,沙先动。
僧衣袖袍一扬,西瓜的柴刀刀势已然逼近肖远道面前。
刀刃镜面之上,金光全然淹没肖远道的脸庞。
“雕虫小技。”
肖远道听到殷羡轻笑了下,下一刻数刃刀链平地而起,弹指之间化解柴刀刀势。
金光消散,刀刃镜面映出肖远道越发凶狠的杀意。
他把另一只手抓住刀柄,倾尽全力砍了下去。
说时迟这时快,脚下的沙地传来隐隐的震颤。
肖远道没能察觉。
殷羡初时没有在意,余光瞥见和光挑高的眉峰、微动的小指以及手臂消失的龙筋,立时低头看向地面。
模糊朦胧的波动、迂回起伏的沙地、迅速趋近的微振。
来了!
就在脚下!
身体本能促使殷羡行动,踩住阿猛右掌的脚倏地抬起。
没有施压的伤口迸出愈多鲜血,先是一点金光,紧接着万丈金光喷薄而出。
负载海沸山摇的雷霆威压,龙筋竟然穿透伤口钻了出来,直扑殷羡面门。
忌惮突如其来的偷袭,殷羡下意识松开阿猛的头发,双手执刀去挡。
然而,龙筋没有乘势进攻,而是停在阿猛脖颈旁边。
鞭开肖远道的刀刃,接着从上至下缠住阿猛的身体,拽入沙地,顺着来路返回。
声东击西,踏错一步,则失去到手的猎物。
肖远道拎着刀,不敢看殷羡。
殷羡阴沉着脸怒视西瓜,只听见对方略含笑意的温和话音。
“方才殷代表说什么来着?”
西瓜抬手贴在耳畔,另一只手握住和光的手腕,一齐拉出沙地的阿猛。
“救不出谁?”
打脸来得太快,逾疆界弟子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更别说一向要强的殷羡。
坤舆界弟子毫不顾忌的大笑出声。
和光蹲下身子,为阿猛扣上掌骨关节。
阿猛衷心道,“多谢。”
和光浅浅一笑,“彼此彼此。”
若不是阿猛在关键时刻自断掌骨,她就会着了季子野的道儿,远不止腰部受伤这么简单。
阿猛朝西瓜拱拱手,快步跑回疏狂界阵营。
由于逾疆界的倒戈背叛,疏狂界损失惨重,不少弟子身受重伤,副手的若鹿更是死无全尸。
如今,疏狂界弟子一边疗伤,一边眼巴巴望着领队。
宁非天跪在碎尸中间,捧着若鹿的头颅。
低垂脑袋,背对众人,阿猛看不清宁非天的脸,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在弟子们期待的目光中,阿猛走到宁非天身后,轻声叫他。
“师兄。”
没有回应,似乎没听到般。
阿猛以为他深陷悲痛无法自拔,毕竟他俩是相伴大半生的师兄弟。
她轻拍肩膀,试图安慰。
他就那么跪在尸体间,如同凝结千年万年的石雕,不为所动,完全隔绝一切。
后方是手足无措的弟子,四周是虎视眈眈的敌人,外面是翘首以待的界域。
“师兄!”
阿猛的声音急促了些,力图把他拉回现实。
他仍旧毫无反应。
“宁非天,你还记得你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