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第148章148
◎父不仁,母不慈,兄不友,弟不恭◎
“你们下界从没见过这么气派的楼阁吧?”
“你们下界之人,一向最是奸猾!”
“这事儿得怪睿德上仙,把一介凡女捧得太高了。她忽然被仙界诸般繁华迷了眼,难免有些性左。”
“这些下界来客,可真有意思,一点都学不会咱们仙人的傲骨。”
“……”
一桩桩、一件件、一声声、一句句,从高高在上的好奇到纯粹的恶意,薛宴惊这一路走来,从种地挖矿到弹琴娱众,实在深有体会。
鹤铭看着她,察觉她脸色发白,不过她最近似乎一直面色发白,倒也不独今日。
“你在想什么?”最后打破沉默的,还是他。
“在想自来仙界以后,一切所见所闻。”
“回想起那些仙人一口一个下界如何如何,觉得讽刺吗?”鹤铭挑眉,“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可这么多代下来,富贵乐土却也没养出什么良心。”
“……”薛宴惊没有看他,只是望着远方那些宫峦的轮廓。仙力如斯神奇,他们本可以用它来做很多很多事,偏生他们选择了最恶的那一条路。
鹤铭继续说着:“其实有那么几次,我真的想当着所有人的面揭开真相,好好看看他们那些高贵的脸上会露出什么表情。”
“如果当真有那么一日,记得叫我去围观。”
“好。”
薛宴惊又问:“当初几百仙人,总不至于全是废物,仙界能发展到如今的规模,总该有那么一两个有些本事的人在指引大局。”
“的确有过,有个叫浮磬的,他真的很聪颖,是连我都不得不为之折服的那种聪慧,他甚至分析倒推出了仙力的学理、机制,他……”鹤铭欲言又止,“我曾想拉拢他,可惜他最后被乐峰卸磨杀驴了。”
“卸磨杀驴?”
“是啊,如果浮磬还在,说不定我们这些仙人还真能找到办法借天地灵气来继续修炼。但乐峰不需要这个,他觉得,如果底层那些仙侍、仙娥们也能修炼,从而提升身上的仙力,那我们上仙的尊荣便得不到保障。”
“……”
“我看乐峰是生怕有人超越他,夺了他的位子才是!”鹤铭提起此事,语气中仍含着些遗憾与愤恨,显然当年此事就曾让他为之暴怒,“他防备的何止是下界之士?还有我们,他要我们通通变成只懂得贪图享乐、纵情声色、好逸恶劳、骄奢淫逸的废物!”
难得听他如此精准地描绘自我,薛宴惊不由赞许地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却又把鹤铭弄沉默了,两人大眼瞪小眼,僵持片刻。
薛宴惊觉得他没说谎,只是没说全,其中还有一个缺失的空白点。
她试图理清纷乱的头绪,抓住一团乱麻中唯一清晰的那一根线头:“修仙者,神功……”
“神功啊,”鹤铭闻言叹了口气,神色间颇有两分挫败,“其实秦铭有读到过神功,你对他并不藏私,他甚至有望入门。可惜自回到仙界后,我凭着回忆尝试过很多次,毫无进展。最开始,我归因于是秦铭读得不全,他只反复研读了前几章节,才导致我一筹莫展。但我又舍不得废了一身的仙力去尝试什么破而后立,最后不得不承认,是我的心性修不得神功。我既不成,也不指望仙界其他人能成,便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我要问的不是这个,你为何如此笃定……”
“薛宴惊!”一道呼喝声打断了她的问话,是凰凌带人匆匆返回,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你还活着吗?”
“活着呢。”她无奈应答。
凰凌大步跨过回廊,落在二人面前,亲眼确认了他们完好无损,才追问道:“我听说凤凰族人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来围杀你?”
“没错。”
清君侧的旗号实在好用,以薛宴惊在仙界的人缘,其他仙人没来落井下石纯粹只是因为他们得到消息太晚,没能赶上。
“这群混账!他们人呢?”
“被我杀回去了。”
连凰凌都露出一个堪称震惊的表情:“几千人都被你杀回去了?”
“是。”
“他们没用的程度简直超乎我的想象……”
她宁愿怀疑是同族废物,也没疑心是薛宴惊太强,虽然从某种角度来讲,这两者俱属事实。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是业火。”薛宴惊也不瞒她,与鹤铭对视一眼,把刚刚他所说的一切,都对凰凌缓缓道来。
凰凌听了,沉默良久:“原来我体内流着这样低贱的血……”
“陛下不怀疑我的话?”
“我信你,你并没有在这方面骗我的必要。这倒也解释了我那些同族的卑劣下作、自私凉薄,因为鬼族天性如此,”她看向鹤铭,“但你们一族却实在没什么可辩解的理由。”
居然被凰凌这厮从道德层面上鄙夷了,鹤铭却也只有苦笑的份。
“乐峰看不起我们的血脉,他自己又高尚得到哪里去呢?”
凰凌在阳光下仔细看着自己的双手,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中,流淌着的是属于鬼族的血液,曾经让她骄傲的凤凰族血脉,不过是一场可悲可怖的笑话。
什么千金贵体,玉树琼枝?
到头来不过是尘垢粃糠,卑不足道。
“原来我只是个肮脏的鬼族而已,”她轻声感叹着,“父不仁,母不慈,兄不友,弟不恭……”
“陛下比这遍仙界所有仙人都更像人。”薛宴惊发自内心地劝慰了一句。
“你倒会哄我,可惜比他们像人实在不是什么难得的成就,”凰凌却竟并未失落太久,她摘下发间一支凤头金钗,握在手中摩挲片刻,一用力按扁了那只金雕的凤头,“不过再怎么肮脏低贱,我如今都已经坐在这个位子上了,既登了戏台,就要把这场大戏唱下去。你打算怎么做?”
“我的打算?”
“他们要杀的是你,你自然有资格报复,”凰凌一拂袖,指向仙界西边,“凤凰族领地就在那个方向,左右他们能复活,一日烧他们个八百遍也由得你。”
“……”
“好在沦为笑话的也不独我一个,记得把鬼族血脉的事实告诉他们,我要在最好的观战台上俯视他们的表情。”
于是这一日,鬼族赤地千里,开遍了业火金莲。
薛宴惊把凤凰血脉的真相告知了他们,但他们压根不信,这些人无比笃定着自己的高贵与尊荣。
“不出所料。”这是凰凌的评价。
她把所有上仙都邀来围观,逼迫他们看着下方单方面的虐杀,听着凤凰族人鬼哭狼嚎、□□呼号,围观了一遍又一遍。
纵然能够复活,被业火灼烧的疼痛也不是他们受得起的,有人连滚带爬地叩首求饶、放声哭泣。
好一个凤凰族,在过了千年万年安逸的日子后,甚至表现得还不如下界的鬼族,至少薛宴惊闯鬼界时,那些鬼物只拼杀,不求饶。
“我原本以为自己心下多多少少会对他们有些牵系,但此时此刻我发现自己对他们毫无感情,”凰凌说,“若有朝一日我这些亲族真的死了,再也不会活过来,我大概也只会拍掌叫好。当然,他们对我,想必也是一样。”
其他仙人对凤凰族自然更是没什么感情可言,但这也不影响此时他们看得胆战心惊、恐慌万状。
薛宴惊浮在半空之中,遍身金芒围绕,手下无一合之敌。
她怎么会这么强?
这是此刻存在所有仙人心中的疑问。
唯独从仙界建立之初起活下来的少数几位上仙面上露出了惊惧里掺杂着了然的神色,锦之上仙闭目长叹:“鹤铭啊鹤铭,你到底做了什么?”
一场大戏已经开场,不知几人能活得到曲终?
作者有话说:
第149章149
◎神界何在?◎
接下来的日子,薛宴惊继续在帝君神殿之中匆匆来去,常常带着一身的血腥气和某位仙人伏法的消息。
凰凌大概是看够了冰雹,于是最近外面不是沙尘暴就是龙卷风,薛宴惊进门时,除了血腥气,还带着满身的风沙,像一个步调匆匆的旅人。
凰凌说自己不喜欢收集人头,她便不再把人头拎回寝殿。
其到来时,凰凌每每倚在软塌之上望着窗外的风景,看着沙尘暴袭来时变得混沌不清的天空。作为帝君,她并不算太忙,毕竟这个仙界其实也没什么可治理的,它根本就是一个草台班子,没有宰相、将军、尚书、翰林等等职位,有的只是帝王凰凌和她的打手薛宴惊,主要差事就是折腾仙界的众仙人,往死里折腾的那种。
鹤铭则常常捧着一本书不说话,不知是在发呆还是沉浸在书中的世界,偶有一次薛宴惊瞥见封皮,才发现他看的竟是一本佛经。
凰凌与鹤铭似乎很少交谈,至少薛宴惊不怎么能撞见。
偶有一次凰凌不在的时候,鹤铭听得薛宴惊进门,便茫然地抬头看她:“你到底在等什么?”
凤凰族被彻底吓破了胆,再没来找过薛宴惊的麻烦,龟缩在领地不敢出来,而帝君神殿外的仙人们,虽然恐惧于凰凌的喜怒无常,但关起门来,仍是歌舞升平,靡靡之音。
薛宴惊的确杀伤了不少人命,让仙人们慌慌张张,却并未彻底伤及这个仙界的根基。
“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她回答。
“我在笼子里已经要待腻了。”
薛宴惊笑了笑:“对于我要做的事,你听起来倒是乐见其成。”
鹤铭叹息:“当一个人被迫独处、被迫思考的时候,常常会突然想通很多事。”
“我有事要问你。”
“请讲。”他甚至很礼貌。
薛宴惊负手在金笼前站定:“凤凰族来犯的那一日,你提起浮磬这个人的时候,用了一个词,卸磨杀驴,这个词用得实在古怪。”
鹤铭还以为她又要询问仙界起源的种种故事,完全没想到她突然提起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怔了一怔:“哪里古怪?”
“卸磨杀驴,字面上指的是在磨完磨后,杀掉拉磨的驴。”
鹤铭越加迷茫:“我知道,不管字面意义还是引申意义,我都一清二楚,你是要纠正我的成语用法吗?”
“你这个人还是有些优点的,至少书读得不错,与你相伴十余载,我倒从未听过你乱用成语。”薛宴惊却忽然夸赞了他一句。
“你到底要说什么?”
“卸磨杀驴,至少要有磨可卸,按你的说法,如果乐峰帝君从来不需要浮磬去研究什么仙力的学理、机制,又何来卸磨之说?”薛宴惊把他微妙的神态变化尽收眼底,“他一定拿出过至少一件乐峰所需要的东西,而这东西又与仙力的学理、机制有关,那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