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认真的。
又一道脚步声逼近,菜瓜站在她身旁,死死瞪住它。
季子野忙道:“我有魔气,很多很多魔气,让他吸干我的魔气吧!求你了!”
“当然要吸干。”她微微蹙眉,“你偷的都是坤舆界的魔气,可不能白白浪费在这种地方。”
说完,她抬手便是一刀。
季子野但见眼前闪过一线鲜血,脸颊传来剧痛。
她把小刀凑近给它看,刀刃黏着指甲盖大小的血片。从伤口溢出的魔气,丝丝缕缕进了菜瓜的肚子。
又是一刀,紧连伤口。
原就是难以忍受的疼痛,季子野恨不得屏蔽触觉,然而流遍全身的佛力使得它保持极度的清醒。
每一刀肉,每一下或深或浅的疼痛,完全刺入脑海。
季子野连求饶都说不出口,像禽兽一般大吼大叫。满眼的红色,满身的鲜血,满心的痛楚。
正如她所说,先是头面,再是手足,胸腹
切到后来,最后的肉丝削去,刀刃划过骨头,传来刺耳的尖声,令它颤栗不止。
它第一次感受到涂涂鸟的身体是如此大,肉是如此多,血是如此烫。
喉咙干哑,连叫都叫不出来。
最后一片血肉削去,最后一缕魔气离开,它还没能死。
“贫僧的技术着实不错,九千九百九十九下。”
她的语气带着些许笑意,“最后再凑个整。”
季子野艰难睁眼,她退后一步,菜瓜上前,血红的嘴巴张大,朝它侵来。
它想起来了,最后是枭首。
视野的最后一缕光芒消失,季子野脑海浮现出当年樊楼的场景。
若他听进大师姐的话,离开九曲城,是不是不会落到今日这步?
气息断绝。
白花花的骨架坠入惨不忍睹的血泥。
和光把银月环扔向尸体,不愿再看一眼。
于她而言,这不是季子野。
至于季子野,她恨不得在九曲城便杀了!
和光抬步走进绿洲,每一处都是逾疆界弟子的尸体。
挂在树梢,悬在枝条,倒在地上,埋进土里。残肢断臂,在坤舆界弟子的手下千刀万剐,在疏狂界弟子的阵下粉碎成泥。
极尽发泄的怒意,极尽报复的恨意。
弟子们没有忍耐,领队的她们没有阻止,她也控制不住,她只会做得比弟子们更绝。
肖远道面朝东方而跪,丹田被阵法捅了个对穿,已然身亡。
阿猛夺走他手中的刀,刺穿他的双掌,再把切成十段,正如死在不周山下的若鹿一般。
双膝、双腿、腹部、胸膛、喉咙
每一刀断肉斩骨,竭尽全力,专心致志,连和光从身旁走过都没有发现。
和光没有打扰,看向肖远道死前担忧的神情,便知殷羡在他面朝下跪的东方。
踩过一地尸体,人声少了。
深处只有两道气息。
殷羡仰面躺在地上,下本身血肉模糊。从脚掌起,每隔一寸,砍一刀,截一段,一直砍到膝盖。
正如他曾对俯视自己的人干的那般,此时断腿分尸的惩罚用在自己身上。
他自始至终神色自若,别说痛哼出声,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眼神直直望着天际,仿佛放下所有执念,干脆利落等待死亡的屠刀。
和光走来的时候,宁非天把刀刃移上大腿,正要切下一刀。
比起心如止水的殷羡,宁非天的神色很是激动。
“逾疆界还有哪些门派参与此次暴动,说!”
刀光一闪,嵌入大腿,血液迸射,肉块下沉。
鲜血淋了宁非天一脸,紧拧脸色衬得愈发阴暗。屠刀下的殷羡,反而有种圣人割肉喂鹰般的慈悲。
好似正邪对调一般,宁非天的脸色越发难看,满腔的怒意和恨意发泄不掉,愈发难受。
和光拍拍宁非天的肩膀,从他手中夺掉刀刃,轻声道:“我来。”
宁非天疲惫地叹了口气,退到一旁。
殷羡侧头瞥她,笑道:“你们要换多少人,我不在意。能不能快些,师兄弟们还在下边等我。”
和光也笑了,蓦地想起蛟二。临死之前,它也说过相仿的话。
他们这种人,从来不会觉得错了。立场不同,考虑方式不一样,怎么劝,怎么想,最后都只会觉得哪一步错了。若是那一步走对,现在就赢了,屠刀之下的就不是他们。
殷羡这样的硬骨头,想要报复,想要痛虐,想要在他脸上看到痛苦和悔恨,□□虐待行不通。
必须攻心。
在殷羡讶异的眼神下,和光扶起他,让他上半身靠在石头,得以立起身体,保持舒适的姿势。
她撩开僧袍,席地而坐,好似朋友般随意坐在他身旁。
殷羡挑高眉头,“和尚,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和光道:“没什么,不过是可怜殷代表,临死前想同你聊聊。”
“是么?”殷羡没有再开口,懒得搭理她。
许久过后,和光用平和的口吻问道:“殷代表相信来世吗?”
“这不是废话?”殷羡哂然一笑,“不然我们争个什么玩意儿?你该不会想让我相信轮回断绝论,然后看我绝望?”
“贫僧深信转世轮回,灵魂飞升之时,必定会回想起所有轮回的记忆。”
殷羡心头一动,“你想灭我的魂?”
和光摇头,“那更不会,一世事一世毕。灭魂乃是惨无人寰的恶行,殷代表罪不至此。”
“那你想做什么?”殷羡不耐烦了。
和光不缓不急道:“贫僧说了,不过聊聊。说起来,殷代表并不惧怕死亡,此时莫非在想若有来世,定会再次爬上今日的位置?”
“我可没这么自大,资质根骨万里挑一,再次投胎成这样何其难得。不过,无尽轮回,我终会等到机会。飞升之日,重忆今生,殷羡其人,相当于死而复生。”
殷羡说着说着,眯起眼睛,眼神染上看淡生死的豪气。
“投胎的可能性,修炼所需的资源,飞升消耗的灵气所有条件,都依托界域。殷代表觉得,以后逾疆界还会是今日这样吗?数不清的大能巅峰,层出不穷的飞升修士。”
她的语气很平静,好似在认真探究。
殷羡不屑哼笑出声,“你把逾疆界当什么了?我界屹立上位界域至今不倒,几十万年没跌出前五。今次天曜大战,哪怕跌落十位,下次爬上来不成问题。不过赢了一次,就在这儿虚张声势,和尚,你是不是太自大了?”
“贫僧说的,不是天曜大战的排位。”
她细细端详他,陡地惊呼出声,用尖锐的声音反问道,“莫非贺拔家主没有告诉你?”
如此做作的大惊小怪,殷羡嫌恶皱眉,“有话直说,不必卖关子。除了天曜大战,还有什么能影响灵魂轮回?”
“两万年前天魔大战结束后,坤舆界没有杀死谈瀛洲。”
她就这么定定注视他,脸上扬起诡异的笑容。
什么?
殷羡瞳孔骤然一缩,喉咙喑哑,难以说出一句话。他拽住她的衣袖,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你为何提起这事?”
殷羡心里想到了那种可能性,可他不敢深想。
他直直凝视她,看着她的嘴唇一开一合。那故作苦恼的语气,他恨不得立刻剐了她。
“若不是逼不得已,坤舆界也不会这么做。”
“两万年不曾出狱,谈瀛洲十分愿意交易,什么都肯做。他已经前往天极界了,你猜他下一处去哪儿?”
“作为屹立几十万年不倒的上位界域,逾疆界的食物不,修士,应该更为可口。”
殷羡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
远比输掉天曜大战更为可怕,界域被入侵了。天魔入侵,代表丧失所有可能性。
就算再入轮回,就算重新转世,又能如何?
没有出路,没有未来。
深陷渺无希望的界域,在无边苦海辗转难脱,远比死亡可怕。
和光的话,折断殷羡的铮铮铁骨。
在那张骄横倨傲的脸上,第一次出现悔恨莫及的神色。
宁非天心胸徘徊不去的怒意恨意,登时散了。他蓦地大笑出声,捂住脸庞,难以自持。
待心绪平缓,和光拉他起身,把刀柄放入他手心。
宁非天高举起刀,斩向殷羡的头颅。
一抬一落,刀刃倒映的一面是切齿拊心的仇恨,另一面是大仇得报的释然。
头颅抛起,血液滴落刀尖。
又变回那个旷达不羁的宁非天。